何天杰

2015年10月中旬，校退协组织离退休教工前往贵州旅游五天，在贵州丰富多彩的旅游景点里，国家级5A级景点黄果树瀑布当然是重头戏。

13日一早，我们就坐车沿着贵阳到安顺的高速公路向黄果树进发。到了景区门口，看到大门上电子屏幕上的红色横幅“黄果树大瀑布欢迎您”，大家就怦然心动了。

观赏瀑布的最好位置，是瀑布对面的谷底。从黄果树的景区入口下到谷底，有近百米的落差。过去沿山间小路下行，据说要走半个多小时，对于老年人来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。好在景区前几年投资3500多万修建了从山顶到谷底的自动扶梯，扶梯全长170多米，是目前全国最长的自动扶梯。我们搭乘自动扶梯，一面欣赏着扶梯两边挂满的黄果树风景照片，几分钟就轻轻松松来到了谷底。谷底与自动扶梯相衔接的是一条木栈道，蜿蜒伸向远方。我们沿着木栈道缓步前行，栈道下面是一条水势并不湍急的河流，栈道隔不远处就建有一个亲水平台，不少游客在平台上倚着扶手拍照留念。随着我们前行的步伐，空气渐渐潮润起来，隐隐约约传来越来越响的水流的喧哗，声响将游人的喧嚣声渐渐盖住了，以至大家要交谈，就不得不提高自己的嗓门。转过了一个山嘴，眼前蓦地一亮：一道瀑布正正悬挂在右上方的岩壁之上，水流急涌而下，整条瀑布分为若干缕，犹如一匹起伏不平的宽幅白练倾泻铺开，飞流直下三千尺，撞击在悬崖底下的水潭里，激起漫天的水雾，水雾随风飘散，向瀑布的右前方的山岭腾飞，雾气居然比瀑布飞流直下的悬崖还要高，这就是世界闻名的黄果树大瀑布了。游客们簇拥在水雾弥漫的瀑布下面，全然不顾水汽对照相机镜头可能造成的损害，一拨一拨地排着队，兴高采烈地争相合影留念。

在见到黄果树瀑布的狂喜过后，我们慢慢在栈道上循原路返回，突然看到在来时路上忽略的一座塑像，那就是黄果树的发现者明代地理学家、旅行家徐霞客的塑像。他面容清癯，目光坚毅，正抬头凝视着前方的黄果树瀑布。据徐霞客塑像旁边石碑的介绍，塑像是1987年风景区管委会在徐霞客诞辰400周年时建立的。

贵州是出了名的“天无三日晴，地无三尺平”的地方，水量充沛而地形高下跌宕，这都是形成瀑布的有利条件，贵州因此也就成为我国瀑布最多的省份之一。不过，黄果树瀑布在明代末年之前并不出名，尽管贵州在明代已经有了不少文化人，出了不少贵州籍的举人、进士（如万历时及第、崇祯年间的凤阳总督、南明弘光朝的内阁首辅马士英），他们居然没有哪一个记录过黄果树瀑布。于是，最早以文字记录黄果树瀑布的重任，就历史地落在了来自江浙的地理学家、旅行家徐霞客的肩上。他在崇祯十一年（1638年）初从广西进入贵州，在贵州境内活动两个多月，有《黔游日记》，记录他当年四月二十三到黄果树瀑布实地考察，见到黄果树瀑布时的情景：“透陇隙南顾，则路左一溪悬捣，万练习飞空，溪上石如莲叶下覆，中剜三门，水由叶上浸顶而下，如鲛绡万幅，横罩门外，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，捣珠崩玉，飞沫反涌，如烟雾腾空，势甚雄历，所谓‘珠帘钩不卷，匹练挂遥峰’，俱不足以拟其状也，盖余所见瀑布，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大者，但从其上侧身下瞰，不免神竦。”

随着《徐霞客游记》的逐渐走红，乾隆时代编撰的《四库全书》的史部地理类专门收录了该书；二十世纪英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在其主编的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第五卷第一分册《地理学和制图》对徐霞客和《徐霞客游记》做出了高度评价：“在明代，中国出现了一位写游记的名家，即旅行家徐霞客（公元1586-1641年），他既不想做官，也不信宗教，但是对科学和艺术则特别感兴趣。他的游记读来并不象是17世纪的学者所写的东西，倒象是一位20世纪的野外勘测家所写的考察记录。他不但在分析各种地貌上具有惊人的能力，而且能够很有系统地使用各种专门术语，如梯、坪等，这些专门术语扩大了普通术语的含义。对于每一种东西，他都用步或里把它的大小尺寸仔细地标记出来，而不使用含糊的语句”；由于中外名家的推荐揄扬，黄果树瀑布因此就名闻于天下！

改革开放以来，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，手里有了余钱，旅游便成为一种时尚，前来黄果树的游客络绎不绝，我们还是在十一黄金周结束之后才来黄果树参观的，还觉得景区里实在是人满为患。不妨想象一下，如果是黄金周期间来的话，黄果树瀑布下该是一幅多么拥挤喧嚣的景象！

  徐霞客是江苏江阴人，生于万历十四年（1586年），死于崇祯十四年（1641年）。祖上是江阴名门望族，曾祖徐洽官至鸿胪簿。父辈时徐霞客家道中落，不过他家仍然属于小康之家，所以徐霞客青少年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，有出口成诵，挥笔为文之才。徐霞客名弘祖，字振之，他的名与字都寄托了父辈的殷切希望：光宗耀祖、振奋门庭。而霞客是他的别号，这一定是他自已取的，做一个无牵无挂的烟霞之客，这才是他内心深处的夙愿。家族希望他能走科举之路，但他喜读奇书，特别喜欢读古代史籍、地理方志，立志遍游名山大川。徐霞客的父亲早逝，母亲理解并支持儿子的志向，所以徐霞客从万历三十五年（1607年）、年仅21岁时，就开始远行。他的足迹自近而远，由江浙，华北而西北、东南，先后到过太湖、杭州、泰山、黄山、武夷山、庐山、五台山、罗浮山等山川胜景。崇祯九年（1636年），徐霞客开始西南之行，遍游广西、贵州、云南，直到崇祯十三年（1640年）病重，才不得不返回家乡，第二年他就与世长辞了，年仅56岁。终其一生，徐霞客到过19个省市。他终年跋涉，目的并不是游山玩水，而是对祖国的地理进行考察和研究。那时候没有轮船大巴，更没有飞机高铁，徐霞客三十多年的行走，全靠着自己的一双脚。在旅途中，一天奔波劳碌之余，徐霞客还得在昏暗的灯火下记录下当天的所见所闻。这种艰苦，是今天的旅游者怎么想也想象不出来的。尤其时当明末，整个社会动荡，秩序不好，仅徐霞客西南之行，就遇盗三次，四次绝粮，同行者被杀，行李被洗劫一空。亲戚朋友都劝他不要再这样劳碌奔波了，他的回答是：“吾荷一锸来，何处不可以埋吾骨耶？”在历史上说过相类似话的，是魏晋时候的酒仙刘伶。那时候，面对朝堂上曹氏家族和司马氏家族的血腥厮杀，刘伶无所适从，只好天天喝得昏天黑地。他要一个人扛着一把铲子跟着自己，吩咐万一自己哪天醉死了，就地挖个坑埋掉便是。这是《世说新语》、《晋书》中明明白白记载着的。不过，在刘伶的身上，我们看到的是放诞和无奈、看到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自我麻醉；而在徐霞客的身上，我们懂得了什么叫执着，什么叫理想和坚毅。尤为难能可贵的是，徐霞客出生成长于江南，在嘉靖万历之后，这里物阜民安，社会上物欲横流，几乎人人争先恐后地享受着眼前能够享受的一切。看看当时的文人笔记，看看当时流行的小说、戏文、民歌等等，就不难了解这个背景。可就是在社会呈现出一派纸醉金迷、奢侈淫靡的病态之时，有经济条件也享受一下生活的徐霞客，却偏偏能够“众人皆醉我独醒”，执着地要做成跋山涉水、考察地理的事业。

徐霞客的笔记，在他死后散失了不少。由他的朋友季梦良为之收集整理；后来，清朝康熙雍正时的名臣、同是江苏江阴人的杨名时又重新加以编定，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对此有过记录。目前，《徐霞客游记》有六十余万字，是一部价值极高的地理学专著。李约瑟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认为，徐霞客的主要科学成就有三条：一是发现了广东的西江发源地在贵州；二是确定了云南的澜沧江和怒江是两条独立的河流；三是纠正了自《尚书.禹贡》中“岷山导江”开始的误判，认定长江的真正源头是金沙江而不是岷江。

感谢历史为后代中国人提供了徐霞客。他出生在一个小康之家，所以家里有足够的余钱让他能以个人之力行走中国大地三十余年；他从小就有遍游祖国名山大川的志向和毅力，前人“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”的教诲在他的脚下终于不再是口号，而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；他从小接受良好教育，有着高超优美的文笔，而由于家族和地域的原因，他与明末江浙地区的政坛文坛泰斗陈继儒、文震孟、黄道周、董其昌、王思任、钱谦益等人都有交往，而且得到了他们精神上的濡染和钦佩赏识。钱谦益在《嘱仲昭刻

徐霞客在黄果树瀑布盘桓的时间只有一天。他在当地挑夫的引导下，先看到了陡坡塘瀑布，再经白虹桥，在黄果树瀑布之下仰望瀑布喷涌直泄的壮观景象，接着爬上峰顶，俯视这高66.8米，宽达81.2米的瀑流飞撞直下，不禁惊心动魄。最后，他到了距黄果树瀑布有一段路的观水亭上，回头远望。他停了好一阵子，双手合十，恭恭敬敬地对着黄果树瀑布拱手感叹道：“奔腾喷薄之状，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也！”说罢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

  在徐霞客发现黄果树之后四年，他就不幸去世了,年仅56岁。这个年龄，即使是放在明朝，也只能算是中寿，这也许和他终身劳碌奔波有关吧。但是，他的精神、他的理想追求实现了，他的发现也永远地留下来了，成为中华文化瑰宝中的一个亮点。一个人能活到这个份上，无论寿夭，他这一辈子也就值了！在短短几天的贵州之旅中，这就是我最重要的人生体悟。